野性城邦

〈一首關於那傢伙的詩〉

你又突然出現，舊皮夾克下
還是坦蕩，無關乎季節
世界突然靜靜下起雨
溼透的鬃毛貼著你的額，你沉默你的
注視是刀，我是那刀尖
顫抖的露水

十歲那年，教堂的回家路上
我和童年道別，遂成了
「三千夜老的少年」
你把憂鬱捲成菸，遞給我
第一次
你的笑容好稀薄，第一次
學會寂寞
大手粗暴揉揉我的頭
炭、毛皮和古龍水的香味

一起懸著雙腳，在橋上
一起凝視深淵

當我們的目光終於對峙
我還遲疑該選擇哪個你教我的字
你的吻是突如其來的末日
在你懷裡我不斷綻放
開滿房間；直到你的擁抱
如星雲爆裂
落塵下我的赤裸是熾白的星系

時常你的沉默佈滿天空
是微顫的字、是雪、是
苦行後的灰燼
「不，」我說，以最謹慎的否定句
「那是我零下巫術的銀蠅」
而母親傳授的蠱惑也
無法挽留

即使必須與全世界為敵
我還是愛你
即使終將與你為敵，我還是會
成為你的牲品

每次愛你
都是最後一次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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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春天舊作於2020大雪之後三改分享。

作為一個喜歡敘事詩，採用散文化的文字寫詩，近年又偏向豆腐干詩寫作的書寫者，克雷這一首象徵派氛圍頗重，詩味濃厚，採長短句寫作的婉約詩篇，大概是我一輩子寫不出來的。

「我還是會
成為你的牲品」
似乎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情感，但我為似乎類似的情感寫的舊作，顯然不如克雷的詩情感綿長、濃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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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死了前五段的各種意象，同時它們也用象徵派的隱晦語言－－而非疏朗的敘事詩體－－暗示一篇完整（可能還有點情色？）的故事：
「我和童年道別」
「第一次
你的笑容好稀薄，第一次
學會寂寞
大手粗暴揉揉我的頭
炭、毛皮和古龍水的香味」
「在你懷裡我不斷綻放
開滿房間；直到你的擁抱
如星雲爆裂
落塵下我的赤裸是熾白的星系」

尤愛第一段末三行的意象與斷句：
「你沉默你的
注視是刀，我是那刀尖
顫抖的露水」
（也是因為我的死腦筋大概無法想出那麼靈活的意象，對格律的偏愛也很難這麼斷句。真的是寫得好。）

最後一段的兩行也是好的作結。基本上後兩段如果安排不好，很容易淪為平庸常見的激情情話，但全篇經營讓最後兩段告白變得悠長而有說服力。

這裡唯一想問的問題是：「零下巫術的銀蠅」用的是跟煉金術有關的典故嗎？

細細品味，這首詩意象最美最凝練的，其實是第一大段，
尤其「溼透的鬃毛貼著你的額，你沉默你的/注視是刀，我是那刀尖/顫抖的露水」一段，
透過換行讓意象在腦中反覆轉變堆疊，
甚至有些蒙太奇的況味。
比較遺憾的是這種巧妙與拗折的美感，在後面不復見，
讓張力稍嫌不足。

從文末的補充說明來推測，不僅冒昧懷疑：克雷這首詩可能反覆推敲過幾次，
得之於意境的圓滿，而失之於銳氣；即使如此依然捨不得強烈的開頭，
所以才隱隱帶有些許的分裂感。
即使如此，確實是佳作，期待後續更多作品。

承蒙狼兄與瀟湘前輩的閱讀與喜愛，克雷難免受寵若驚>///<
很少收到那麼詳細的感想與回應，由衷感謝兩位。

狼兄那麼稱讚會讓敝人驕傲起來的哈哈哈
嗯 這首的確還是很有象徵主義的影響，要再內化他們投下的陰影，並出走父兄們的埃及，大概會是我接下來幾年（還是一生？）的努力目標吧！
情感的綿長大約是因為克雷是頭多愁善感的獸（受？瘦？），我可能也難以寫出狼兄那樣奔騰的文字。
「零下巫術的銀蠅」可能是我的杜撰，但我又好像在哪讀過北歐曾有傳說：惱人的大雪有時是巫者操縱的銀白飛蠅親信。用煉金術來解讀似乎也很有趣呢！

瀟湘前輩與狼兄都喜歡的第一段，的確是我修改最多、也可說是最新的，反而之後的段落更貼近原始版本，瀟湘前輩能讀出斷裂感真是非常細膩～
那樣的寫法的確不是我擅長的（有時連自己到底擅長什麼都不知道啊哈哈哈）
能寫出這樣的句子，多少有點誤打誤撞，太過偶然甚至讓我懷疑自己呢……
這樣「巧妙與拗折的美感」的確也是我想要再鑽研的部分，再次感謝蕭湘提點了<3

敝人的寫作總是走走停停，2019八月後停筆至今才終於重操舊業，但有了這段距離好像也更能感受所謂「乾淨的句子」、「巧妙與抝折」了。最近甚至寫得有點自暴自棄像呼吸喝睡那樣隨意，卻也能偶得佳句……令人五味雜成，「或許我的才能僅僅只是文字本身的偶然性」，可是能寫出作品還是無與倫比的開心

再次感謝兩位的閱讀與鼓勵，以及非常有用的評論，敝人會持續努力（鞠躬）